2015年，中国医药行业过去混乱的药品审批制度开始瓦解，一系列政策的密集出台推动了中国创新药的发展。2018年4月，港交所实施新的上市制度允许未有收入、未有利润的生物科技公司于港上市募集资金。18A一纸春风化雨，将资本引入医药产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连带着“喝酒吃药”一时成为广大股民、基民制胜的法宝，各大企业也纷纷布局这一领域，看似毫不相关的互联网企业借机入局，打着大健康、AI制药的旗号企图杀出一条血路。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这句曾被广大学子戏称为永不到来的时代一时间似乎已经就在人们眼前了。然而，中国的创新药走到了哪一步？生物医药的爆发期又将会持续多久？医药人真的就此迎来了黄金年代吗？

       内卷下的博弈

       内卷一词或许是对当今创新药产业最好的解读。中国药物临床试验登记与信息公示平台显示，近几年同靶点、同适应证的临床试验项目越来越多，出现了部分适应症上热门靶点布局过于密集的现象，拥挤赛道上的企业面临着来自研发以及后续商业化的重重压力。广为熟知的PD-1靶点上企业扎堆已经不是新鲜话题，2021年中国已有10款PD-1药物成功获批上市，其年均治疗费用从2019年信迪利单抗的28万元到如今均价仅为4万元。对患者来说固然是大大利好，但对企业来说，即使商业化成功带来的收益也远远不足以覆盖前期研发的巨大投入，更遑论源源不断的营销支出。纵然企业想凭借“以价换量“的策略获得竞争优势，但面临严重的同质化竞争，提升的处方率想要弥补85%的售价降幅，仍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而内卷带来的资源倾轧不仅仅体现在当前项目的收益，还将影响企业长期发展战略。创新药研发具有投入大、周期长、失败率高的显著特点，在国外一款创新药的研发往往需要投入20亿以上的资金，而从研发到上市少则10年的时间。唯有充足的资金才能支撑起长期的新药研发投入。恒瑞医药的历史上就经历过不止一次的战略调整，从1997年放弃高技术仿制药的研发，转型创新药，恒瑞的资金链几度紧张。而到2004 年，公司再次转变为“仿制药+创新药”共同发展的两条腿战略，意图以较少的仿制药研发投入获得较高现金流利润以持续支持创新药的研发，而创新药的成功上市将为企业带来新一轮的高利润增长，构建良性循环。这一战略在过去可谓百战不殆，但在今年三季度财报中却迎来了质疑，其营收出现了16年来首次下滑。集采一剂猛药用下去，几乎斩断了仿制药的销路，而若是集采，市场份额又常常大幅缩水，与此同时恒瑞的创新药推广又在相当程度上依赖于其传统的学术营销模式。两条腿战略中的一条腿已被砍断，而另一条腿似乎还不足以支撑企业的稳健发展。

       极度内卷之下的中国创新药似乎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医药产业的核心——患者。“以患者为中心”绝不应该仅仅只是句响亮 的口号。事实上所有的销售营销策略只有在同质化竞争的情形才能够起到主导作用，对于创新药来说，真正决定其生死的还是临床疗效。而当前，药企对临床研究的规划和设计，并不是基于对实际临床价值的探索，对背后的药物机理、发病机制、流行病学等关键点更是缺乏系统性的研究，其目的更多的是出于申报注册的考虑，力求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最低限度的实验要求抢先对手上市。2021 年7月，针对新药研发的诸多乱象怪象，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药品审评中心（CDE）发布了《以临床价值为导向的抗肿瘤药物临床研发指导原则》，希望避免过度投入，导致“高水平重复”现象出现，从而释放出被过分挤兑的社会资源尤其是临床试验资源，优化新药研发资源配置，使创新药的发展更加顺畅。

       临床价值与经济收益的平衡

       而在中国创新药行业高歌猛进的同时，新一轮的医改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当中。针对近年我国医保筹资与医疗消费增速失衡的现象，一方面执行以带量采购为代表的政策加快仿制药、高值耗材的降价节奏，倒逼企业走创新研发之路。另一方面同时加强医保控费措施，以DRG改革为代表的医疗支付体制改革试点工作布局全国，卫生经济学最优性价比的理念将促使医疗机构选择更成熟更具有性价比的产品，创新药的高价也将更加难以延续。

       今年9月举行的第六届中国医药创新与投资大会上，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药品审评中心副主任周思源说道，目前仅PD-1受理276件,申报企业42个。短期来看PD-1的内卷似乎还不会就此停止，而其他诸如GLP-1的其他热门靶点又何尝会偃旗息鼓？创新药的厮杀愈发激烈，正所谓前途坎坎，而后来者汹汹。

         黄金年代or泡沫时代

       与其说内卷的中国创新药产业正处于黄金阶段，不如说，中国的创新药投资产业正处于黄金时代。红杉资本全球执行合伙人沈南鹏认为今天的医疗健康行业有点像20年前的PC互联网，有一批优秀企业在不同的垂直领域里崭露头角。高度敏感的资本机构早早把握先机入局，2014年起高瓴资本8轮领投百济神州成为一段佳话。然而资本永不眠，热点的流动如此之快，天然的逐利特性使投资机构几乎不可能“陪跑”企业成长。前文提到的过度内卷背后又何尝没有投资机构的推波助澜，由于实现程度最高，获得收益最快，me too卷成了we too。相 对于欧美等成熟市场，中国创新药行业的总体估值明显偏高，很多投资人、投资机构不过是借着当前的市场情绪炒作一把，靶点机理，是否有临床收益都不是关键，掌握了创新的Title相当于掌握了财富密码。

       中国的制药人可能正在迎来最繁荣的时代，也可能正在迎来泡沫膨胀的时刻。部分企业在投资回报的压力下盲目开拓适应症以谋求快速上市。而在政策助力，资本输血，企业云集的大背景之下，对人才的抢夺进入白热化阶段，制药业的薪酬也在加速增长之中。极少有从业者反思我们的获得究竟是基于行业还是基于个人能力的提升。未来医药行业的分化必将愈发明显，头部企业与其他公司之间将拉开清晰的差距，最终能衡量企业生命力的关键要素仍将回归到最原始、最基础的产品研发能力。届时行业退潮，市场回归理性之时，沉浸在医药行业泡沫的投机者将迎来当头棒喝，唯有认真耕耘者才能幸免。

       中国的创新药事业犹如一场饕餮大餐，利益驱动下国内外各方积极参与，好一幅“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热闹场面，嘴上谈着患者权益，实际想着自己收益。然而狂欢盛宴总要结束，在这之后资本圈钱上市、套现走人，而留下的一地狼藉只能留待毫无防备的从业者自行品味。

       参考文献：

       1.恒瑞医药：跨越创新的陷阱与断层

       2.我国创新药的发展现状及趋势

       3.国产创新药的好时光

       4.DRG支付体系构建的国际经验及启示

       5.PD-1研发扎堆后退潮出现？百奥泰宣布放弃

         作者简介：渺渺，硕士就读于伦敦大学学院药物发现专业，毕业后从事药包材相容性工作，先后参与了多项产品申报工作，涉及国内主流的化药、生物药。后续转行从事医药咨询工作，利用过去积累的项目经验、行业研究助力中国医药企业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