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公司黄了。

       壹

       这事和集采没任何关系，所以无需过度解读，尤其不用发出类似“小药企的生存空间在哪里”之类的呼声。药企也是商业模式，优胜劣汰，新旧更替无可厚非。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一次中层会议后，领导和老同事们都神神秘秘的。到了车间，不少人开始议论是不是公司要被卖掉了。问领导，领导神秘一笑，啥也不说。

       这种传闻持续了两三天，然后公司组织了全员大会。第一件事就是“不要相信谣言，公司一切正常。”毕竟作为基层员工，确实没有被拖欠过工资，当然，加班费是没有的，一律是调休。第二件事就是“公司需要大家团结一致，不要因为一些流言蜚语乱了阵脚。”作为员工，好多事是没机会去了解的，基本上到了最后，才会知道一些实情。至于公司到底缺不缺钱，只有领导层才会知道。

       但往往事情就是不遂人意，就在公司大会没几天，突然有一天早上，公司的大门被一辆大吊车给拦住了去路。同事们叽叽嚓嚓的议论着，开大吊车的光头纹身男倒是客气的很，不过不准任何人进入公司。“我也是拿钱办事，你们公司欠人钱没还。大家今天就别上班了，都回去吧。”

       贰

       那个时候，还没有微信，手机上QQ群还不流行。在门口集合了一个多小时后，大概这种集结的状态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而且外人也都一轮纷纷。领导宣布，“今天都回去吧，算调休。明天记得按时上班。”

       第二天，大门是开了，但里面也多了一队黑衣的特保。公司负责后勤的一个同事，负责带队，在门口一一辨认。不认识的一律不准入内。新入职的同事需要由直属领导亲自来门口领人。

       到了这步，估计再傻的员工也知道公司不太对劲了。“肯定是欠钱了。”“搞不好，公司要黄啊！”各种流言蜚语，又传了起来。

       这次，公司没有再组织全员大会。但各部门都开了内部会议，领导倒是不急。“不用担心，因为公司的地皮合同快到期了，他们想涨价，但公司不同意。所以才出了点岔子，大家不用担心，不会有正面冲突的。”

       作为员工，可能不知道公司的销售利润有多少，但都能根据自己的岗位来判断公司的产量。有老员工拿出之前的记录，比对了一下，这几年的产量确实下降了不少。又有老员工不经意间提到，高层领导其实有好几个月没领工资了。再加上供应商一趟趟的来公司讨要欠款，这一切说明，公司正在经历一场经济危机。

       叁

       产量小，销售额必定也会小，利润自然降的更多。如果租金爆涨，那么公司要么贷款，要么就得卖掉一部分股份控制权。公司到底选择哪条路，员工自然没机会去考虑。

       很快，领导组织内审，作为药企，基本的GMP架构都是一样的。这次内审比以往要更持久，开出的各类文件变更完善项目也非常多。生产产量也忙了起来，一方面要完善文件记录，一方面要生产，人突然不够用了。领导要求每天晚上加班到十点，然后打的回家，晚上回家的费用第二天找领导报销。折腾了一周后，又做出了要求，各岗位晚上十一点回家，早上提前一个小时到公司，来回打车，都给报销。

       那一段时间，每天晚上十点后，公司门口都停满了出租车。甚至出租车师傅都特别好奇，“你们公司真有钱啊，每天上下班都打车。工资很高吧？”

       殊不知，我们更希望骑自行车去，把出租车费省下来折现。但领导明确表示，“省下来的钱，也不会给你，而且如果你休息不好，导致公司生产出了问题，可是要担责的。所以还是老老实实打车上下班吧。”

       又过了一两周，突然公司来了一队人，领导表示，是检查组，大家好好迎检。至于待几天，领导也不确定。

       这些迎检老师非常专业，可以说检查的极其细致，看现场，问操作人，检查文件与记录，开不符合项目，在公司待了足足一周。

       又过了一周左右，发钱时大家突然发现涨工资了。没钱还给涨工资？领导表示，“这是公司能给大家做的最大努力了，因为公司马上就要被收购了。涨完这次工资，后面何时再涨，已经不是现在的领导层能决策的了。”

       肆

       公司，还是被卖掉了。不卖掉，根本无法继续交付租金，而搬迁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即使新建厂区，也要经过GMP认证，再加上设备调试验证等等，没个一年半载根本没戏。

       而上次所谓的检查组，其实就是金主来检查公司的整体水平。也就是尽调，从事投资决策前的必要操作。从去年到今年，多次被提及的史上最贵药，治疗脊髓性肌萎缩症（SMA）的药物Zolgensma。以一针21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约1448万元被大众熟知。其实这款药就是诺华以87亿美元的价格收购的AveXis所产，这个药除了价格引发的争议外，也因为在向FDA申报时提供了部分虚假数据而被热议。虽然诺华宣布造假是AveXis员工所为，而且这些员工已被辞退，但诺华作为收购方，在收购前做好尽调也是责无旁贷的。

       如果说诺华收购中的炸 弹是这个虚假数据，那么我们被收购其实也存在炸 弹，那就是员工的加班时长。以往公司加班因为没有加班费，所以都是调休制度。而且因为员工有限，其实是不可能完全能休完的。比如我，当时就积攒了将近三百个小时的加班时长，而我绝不是加班时间最多的。但根据领导的说法，这些加班时长后面可能要全部作废，因为金主不想承担这些历史遗留问题。

       于是新上任的高层领导，给一些加班时长比较多的开会安抚。“反正也没多少时长，大家不要太过于拘泥。凡事要看以后的发展！”这相当于明确告诉大家，调休不可能的，钱更是不可能的。

       当时就有老同事站了出来，“我不同意，我的加班都是领导签字批准的，怎么能说没就没了，要么给钱，要么调休！”我也很郁闷，差不多两个月的工资或者调休时间，就这么没了？

       高层领导倒是很淡定，可能已经想到这些。“那我也没办法，你加班时，公司还没收购，收购后怎么可能把前面的也要承担了呢？”

       这意思不言而喻，要么低头放弃继续上班，要么回怼被迫离职。提意见的老同事望向大家，很多人低头不语，毕竟有家有业的，离职是有风险的。看到这，我的火起来了，“领导，收购公司，不是说只收购值钱的东西，这里面也要承担原公司的债务，没错吧？既然要承担债务，那么为什么要把我们没发的工资给排除在外？是他们不知道我们加班时长吗？凭什么对他们有利的好处就认，对他们不利的就不认？”

       “对，这不是欺负人吗？大不了，就闹到底！你当领导的不加班，我们可是连陪老婆孩子的时间都耗在这干活了！”终于又有同事站了起来，因为之前没有加班费，所以加班根本就没有人主动申请加。

       会议不欢而散。

       伍

       后面，人事处新来的领导一一联系老同事，“别闹的太僵，新公司已经在建了。后面写个申请，还可以继续去那里工作。像你这样的同事，我们还是比较欢迎的。这个厂区很快就停产了，都要搬到新厂区。”

       记得有个很有技术水平的老同事说，“呵呵，还写申请，还比较欢迎？新厂区那么远，我为什么要去？涨工资吗？涨工资我都未必去！不认可加班时长，我立马就走！”

       也对，如果不认可加班时长，为什么要帮你度过这段短暂而又急需人的时刻？

       最终，公司相当于妥协了，以调休的形式来处理加班时长，老员工轮流调休，新人慢慢上岗。根据加班时间，我的也换成了调休一个多月。调休的第一个月，工资数额是足量的。第二个月，我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根据自己的计算，发工资少了两三百块钱，当时我一天工资不到一百。

       给当时的直属领导打电话过去询问，领导也比较尴尬，说可能不太好办，毕竟现在上面都换人了。想想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去公司，后面可能再无瓜葛。而且领导平时对我也是真心不错，绝不是那种压榨下属的主，我们都走了，但他还要继续工作下去。也只好说一声，“领导，要不算了。这钱我也不去要了，别太为难，辛苦了。”

       从此江湖路远，老领导、同事们已不知何时再见。